“伊碧塔……”刘易斯的呼唤声萦绕在伊碧塔的耳边。
伊碧塔困意缭绕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明明是在睡袋中入睡的，醒来时却是坐在一张四方木桌之前。桌上摆着一壶茶，刘易斯和艾薇莉亚正坐在身边和对面，一边饮茶一边等待自己的苏醒。
从天而降的一束锥光将这三人围坐的小桌照得明亮，光源是一扇类似战壕地堡的通风小窗；光照之外，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伊碧塔感觉眼睛干涩，便揉了揉——要知道她在变成这幅秘银的身体之后，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黏膜系统都未有产生污垢，如若天人；而如今却迷之生垢，可以见得此地已非现实，而是刘易斯基于‘伊碧塔还是纯粹人类’而塑造的梦境了。
然而无论怎样，伊碧塔都在惊讶和欣喜中感受着这无比真实的梦境与这梦境中无比真实的自己。
刘易斯和艾薇莉亚看着伊碧塔，但她却说道：“失陪一秒。”她甚至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冲进了黑暗当中——黑暗的尽头是一缕光芒，伊碧塔疾步向前，却发现自己又从这个空间的另一头回到了这个坐着人的小桌子边。
看着因兴奋而变得多动的伊碧塔，刘易斯在无奈和懊恼中自顾自地说道：“所以……谜题已经揭开了。是我的血将你们吸引到了梦境之中。”刘易斯显然不喜欢从自己身上发现的超能力。
艾薇莉亚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咻——我就说我们全家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她也同时一脸嫉妒地看着东张西望的伊碧塔——自己“初入梦”时掉在泥潭里，而这位公主“初入梦”不光有椅子坐，还有茶喝。
伊碧塔觉得自己在梦境中观光够了，便坐回到了椅子上。
刘易斯发问了：“所以……伊碧塔殿下。能劳烦你告诉我们，为何我的血会有这样的能力吗？”
伊碧塔落落大方地说道：“当然。但我得查查书。你能在梦境中模拟出大图书馆塔吗？”
刘易斯有些惊讶：“大图书馆塔？所以你其实没法记住所有的知识？”一直以来，刘易斯都以为伊碧塔是字面意义上的过目不忘、能够记住她所学过的任何知识。
伊碧塔却说道：“我能记住那些知识是因为我把它们用魔法记忆在脑子里。但这个梦境阻断了我使用魔法的能力。很多用魔法封存的知识没法调用出来。”
面对伊碧塔这样的陈述，刘易斯陷入了困顿：当前梦境的环境是基于刘易斯对的‘秘密会议室’的理解而塑造的，她也只能在梦境中模拟熟悉的事物，图书馆塔显然不在其列——尽管她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但相较于伊碧塔，刘易斯对那座知识宝库的了解只是九牛一毛，如果愣搬过来的话恐怕每一个书架上都是贴图错误和材质丢失。
——那让伊碧塔自己来模拟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刘易斯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蜷曲，伸出前三个手指——这和赐福柏拉图的手势一样——用力暗示自己将控制梦境的权限交给伊碧塔，同时说道：“我授予你控制这座梦境与使用魔法的权限。”
刘易斯言出法随：霎时间，伊碧塔便感觉那股魔法的力量与能够自由延伸的意志力回到了自己体内。伊碧塔站起身，面向黑暗，她将注意力聚焦于脑海中的知识库，伸手一拉——
一声汽笛长鸣；一列“书柜”便从侧方的黑暗中急速驶来，掀起阵阵飓风，从伊碧塔面前划过，最终减速，将伊碧塔所寻找的书架呈现在了她面前。
伊碧塔简单翻找，就将一本旧书抽了出来，摊在桌面上。
伊碧塔挥手，将书上的文字投影到了空中。然而投影出来的文字刘易斯和艾薇莉亚都看不懂——书中都是上古卡斯佛伦文字，只有伊碧塔这样的学究才能看懂并翻译出来：
“用血来将人诱入梦境，是‘古神幼体’必然持有的能力；大多数古神幼体为了在成熟古神的监视和夹缝中谋求生存和成长，都会用血来做诱饵、梦境做媒介，支撑起一个庞大的隐蔽邪教系统，为有朝一日真正升神做准备。”
听完这段描述，刘易斯未发话，艾薇莉亚先惊呆。她看着刘易斯叫道：“天呐……你竟然是一位古神幼体？”
刘易斯像牛一样用鼻孔吹气，说道：“……柏拉图也这么说过。”
艾薇莉亚听完作呆滞状：“啊？什么时候？”
刘易斯嘴一撇：“今天上午不是你把它支来传话的吗？”
艾薇莉亚为自己早间的怯懦挠着脑袋尬笑道：“啊……哈哈哈，是本人没错了~啊哈哈哈~”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超丢人。”
刘易斯点点头：“所以……古神幼体是什么？”
伊碧塔熟练地将书翻到了头两章，指着文字继续念道：“古神幼体是介于一个生物与一个古神之间的东西。凡是具有成神潜质，但还依然受缚于本位面实体物理存在的生物都可以称为古神幼体。”
“见鬼。”刘易斯小声嘀咕后，道，“我还能继续发问吗？”毕竟从卡斯佛伦开始，一路到天洲，其间与太多古神打了照面，也留下了太多的疑团。
互通过记忆的伊碧塔煞是能理解刘易斯的意思。伊碧塔合上书，满面自信与微笑：“随时效劳。我就是你的知识库。”
刘易斯点点头，问道：“丽芙丝有跟我提到过点火石。这是什么？”
伊碧塔听完，竟是先发嘲笑：“点火石……这叫法超隐晦。丽芙丝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告诉你。”然后便使唤这列书柜火车急速倒退了几百米，重新“定位”了自己要找的书架。
伊碧塔重新抽书，打开，念道：“点火石，又称神权。与神性、神力并为成神三要素。它对于古神和古神幼体，是用来施展其大能的工具。”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刘易斯即便在梦境中也感到头大，她左顾右盼，一边抖手一边说：“呃……另外两个还是劳烦你一并说了吧。”
伊碧塔面对挚友自是耐心非凡；而且她对这部分知识的理解已经深入到不光是知道层面，而是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复述、讲解的程度：
“先来说神性——光王和丽芙丝都说过你有这东西：神性是古神‘非人’的那部分，是和灵魂绑在一起的东西。古神的眷族譬如光王的天使、丽芙丝的树妖，都有神性。它的作用书里讲得比较复杂，但其实很简单：它允许你能够直面一些一般生物看了就会死或者疯的东西而不死或不疯。你会对很多事物表现得处变不惊。换句话说就是你的灵魂有了神性，就能变得更‘结实’，不容易被伤害。相当于成神的门槛。”
“神力呢？”刘易斯问。
伊碧塔道：“神力……神力说白了就是能量。是各种各样可以被一个古神或古神幼体所利用的资源。古神可以从别人的崇拜与信奉中获得力量，譬如光王；可以直接利用自然界中的能量——譬如寄生在太阳上的‘拉’；也可以直接或间接杀戮来获得灵魂能量，譬如阿荼；极为罕见的甚至可以直接从别的古神那里偷取神力。尽管这些能量在现实位面的形式是不同的，但对于古神来说它们都可以被整合成‘神力’。神力对于古神来说就是他平时可以支配的资源；而对幼体则更重要一些，它既是资源，也是蜕变为神的营养，是无论如何都要省着用的东西。”
刘易斯问：“所以我距离成神还差什么？”
伊碧塔伸出拇指和十指：“你已经有了神性和神权。就差足量的神力了。”
这倒是出乎刘易斯的预料：“我还以为我只有一个。”
伊碧塔便解释道：“现在的你已经拥有了神性和神权。你的索托斯之膜应该就是你的神权。”
刘易斯惊讶地说：“索托斯之膜？丽芙丝说我空有神性，但没有点火石。所以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只是一只有些特别的……隐形眼镜。”
伊碧塔吐槽：“你面见丽芙丝的时候不正好把眼镜片丢了吗？”
刘易斯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己年仅十五岁就已经开始健忘了。
伊碧塔笑看刘易斯，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不然你以为精准预知未来、创造眷族这些能力是怎么来的？你使用的这些‘魔法’就算是科斯穆最伟大的魔法师也模仿不出来，这只能是神权的威能。”
刘易斯这才扶额：通过回忆时空猎犬的一系列行为与目的——自带神性，再夺取索托斯之膜获得神权，杀光米雷兰的每一个生灵来获得神力，最终自立门户成神——刘易斯弄明白了伊碧塔的这番论述。
“神性、神权、神力。”刘易斯掰手指头，细细思索了伊碧塔的话后，说道：“谢谢你。我觉得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知识了。我觉得时候应该不早了，我们是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是不是该散会了？”
艾薇莉亚被这一堆“非人的知识”惊得不轻，她迫切渴望着回去多睡一会儿、把这一切都当做梦境忘掉，立即说道：“当然，没有异议。”
伊碧塔耸肩复议。
刘易斯点点头。挥手清除了伊碧塔和艾薇莉亚杯中的水。将茶壶的壶耳诡异地掉转180度，然后重新为二位倒上了茶。
刘易斯说道：“这是苏醒茶。我觉得……枪决苏醒显得有点太吓人了。所以我调整了一下我梦境当中的苏醒机制。喝下这个你们应该就可以回到各自的梦境了。”
艾薇莉亚谢过；饮茶之后，立即感觉头重脚轻，手中杯子脱落的瞬间——“嗖”地在刘易斯和伊碧塔面前消失了。陶瓷的杯子跌落在地，但却毫发无伤，因为刘易斯并不想让它碎掉。
伊碧塔喝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明明是一样的茶。
就在伊碧塔琢磨为什么刘易斯给的苏醒茶没有起效时，刘易斯轻轻抚摸伊碧塔放在扶手上的手，恳求道：“你能再陪我待会儿吗？”
伊碧塔这才意识到——控制梦境去留的根本不是茶或是别的道具，而完全取决刘易斯自己的意志；刘易斯用苏醒茶骗艾薇莉亚离开，却将自己留在这里。
伊碧塔嘟嘴：“你个赖皮鬼。”而刘易斯则一脸歉意的微笑。
伊碧塔知道刘易斯又要来“占自己便宜”了——刘易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一个美好的下午，或者随便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后握着伊碧塔的手，一动不动地发呆。伊碧塔只能勉强用左手配合原力找书看，等刘易斯自己从恍惚中苏醒过来。
于是，伊碧塔就这么让刘易斯握着。跟着她发呆，却看到刘易斯的脸在抽搐，不一会儿，竟然有泪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伊碧塔困惑而关切地问道：
“我……憎恨着祂们。我憎恨祂们欺骗我。我憎恨祂们用我来伤害别人。”刘易斯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然而现在我将要变成祂们之中的一员。”
伊碧塔这才意识到，纵使已经过去一年之久，古神的阴霾依然盘绕在刘易斯心头。
伊碧塔伸手去擦拭刘易斯的眼泪，劝慰道：“刘易斯。成为古神幼体远不意为着必定升神。只有神性和神权的你依旧与凡人无异。只要你不去主动收集神力，那样的事情离你还远着呢。”
刘易斯摇了摇头：“伊碧塔……你不知道。车轮早已经滚起来了。而我根本没有力量停止它。”
看着伊碧塔困惑的眼神，刘易斯说道：“我……柏拉图说他的活动部崇拜我；还向我为他和他的活动部寻求祝福。我给了……这可能是出于古神幼体的本能。我当时没有多想。当然了……赐福的也不多。但如果真的生效，那些北境不死国的学生们恐怕会信得更深，搞不好还会去传播我的事迹。”
刘易斯抬头看看那扇小窗，说道：“我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关于我自己的邪教诞生。而且……恐怕我以后会继续像昨天那样情不自禁地去做收集神力的事情。”
伊碧塔笑着劝道：“刘易斯……放宽心。而且往好处想，这些东西不正是你对付火织天衣的资本吗？我们一行人最后要对付三个灵童，你总不能指望我对付她们所有人吧。”
听完这一席话，刘易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说的对。”
刘易斯确实被伊碧塔、勤王组以及分身们的强大冲昏了头脑，以为只凭这些就足以救回哲香，自己可以尽情“收敛力量”；但理性的想一想，伊碧塔姑且可以和灵童一战，但勤王组加上分身，面对另外两个灵童大概率还是送肉。
刘易斯自己擦干了泪水，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战斗力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她艰难地说话，似是在强迫自己，“我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些优势。我们明天应当公开讨论一下增强战斗力的事情。那么……”
刘易斯想要道别，但她还是不忍送伊碧塔离梦。
伊碧塔知道天马上就要亮了，怎么留也没用，起身笑道：“那么明天见？”
刘易斯拉着伊碧塔的手，点了点头：“明天见。”
伊碧塔便深深地亲吻了她的脸颊，作为对她勇气的鼓励。
吻罢，伊碧塔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孤身一人的刘易斯坐在椅子上。她也知道白天即将到来。
头顶的一处黑暗中，一道眼型的白色裂缝赫然张开。那眼型的裂缝没有瞳孔，只有血丝与无尽的眼白；紧接着，第二道眼裂和第三道眼裂在刘易斯身边的黑暗中张开。
逐渐张开的眼裂填满黑暗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黑暗之间只能靠一根根细丝苦苦支撑。
当眼裂彻底占据黑暗，那由黑丝支撑的穹顶轰然崩塌之时。
刘易斯在睡袋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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